章三十二.求情
刹那间姬瑶竟手足无措起来,她平生第一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姬瑶屏住气不敢出声正寻思着该怎么认错,昭王却恍若没看见她一般,继续专心致志道,“至于建瞭望塔的款项,本王一会下旨让户部派人直接快马送去边城。文德,依你看这瞭望塔该如何建较合适?”
裴文德看了眼姬瑶,轻咳一声闭口不言。
军情机密之事,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昭王这才像刚发现她似的,故作惊诧道,“不是说过本王在商讨军情吗?”
内侍应声而入跪下磕头,“请王上降罪,老奴实在是拦不住王后啊……”
姬瑶不情不愿地行礼认错,“瑶儿拜见王上。这回是瑶儿不知轻重,未听内侍的劝阻擅闯进来,瑶儿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昭王沉吟半晌方道,“看在王后是刚进宫不甚熟悉规矩,这次便算了,若有下回,就别怪本王不念往日情面了。”
原本昭王想以重罚来给她个教训,奈何碍于燕国也总不好做得太过。
章三十四.谏言
“王上今年已有二十,成婚既比祖辈们晚,到如今膝下又连半个女儿也没有,更遑论有子嗣了。”
林梓有些听不过去,忍不住解释道,“这半年北疆人总因粮草欠缺来秦国这边打秋风,扰得边境民不聊生百姓叫苦不迭。裴老将军每月回京述职一回,兵部所安排的边境防务便需常常变动,王上忙着部署,想必十分辛劳。”
周御史言辞激烈地反问,“再如何辛劳也好,王嗣为国本亦得重视!何况王上宫中只有王后一人,难道还能忙得连进后宫的空闲都无吗?”
林梓哑口无言,而言官们越谈论越为王嗣之事忧愁。
无论哪朝哪代,皆主张武将死战,文臣死谏,他们既然无法在战场上以身报国,便应在政事上时时谏言,否则尸位素餐之嫌事小,不忠之名事大。此虽为王室家事,但也是社稷的大事。
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致决意在朝议上须得促请王上为江山后继思虑清楚。
……
朝议时,户部尚书先禀告各州郡县粮仓贮粮情形,春夏两季风调雨顺,庆幸老天爷赏饭吃,因而大多仓廪充实。
“今年百姓再不必为三餐温饱而担忧,是你们户部官员做事得力的缘故。”昭王赞许后又不忘提醒,“来年开春记得多备些良种和木犁与他们。”
“是,王上英明。”
周御史出列拱手为礼,“王上,臣有要事禀奏。王上王后成婚至今半载有余,却一直未听闻王后有喜……恕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纵使王上王后伉俪情深,如王后一直未有所出,王上便该从世家中选适龄女子进宫为王室开枝散叶。”
裴文德看向周御史,只见他眼神极为坚定,似乎是不劝动昭王宁肯一头撞在墙上也绝不罢休。
昭王面色不善,“周卿,若本王不选又如何?”
章三十五.触柱
周御史一身刚直正气凛然不惧,“忠言向来逆耳,王上若一意孤行,臣愿触柱而亡以警醒王上!”说着他便奔向那殿柱边,幸得旁边数位同僚眼疾手快拼命上前拦住,否则真要是当场血溅三尺。
昭王盯着殿中的混乱局面,气得手掌紧攥成拳头,“岂有此理!天道自然,命里有时终须有,孩儿怎是说求便能求到?!竟就走到以命相逼这一步?”
史书上忠臣直谏他没少读过,可他哪能想到今日周御史言行有如今日这般激烈?
一众大臣们纷纷跪下异口同声道,“请王上为江山社稷三思而后行!”
昭王静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问道,“若三个月内,王后有喜呢?”
“臣等自然恭贺王上。”
“一言为定!”昭王拂袖而去,裴文德紧随其后。
……
回到宫中,昭王颓然坐下。
内侍刚想劝解他几句,裴文德却用口型无声说道,“你先出去,暂且让王上自己歇歇。”
内侍知他们关系非同寻常,听裴指挥使的便是听王上的,便悄悄掩上门告退。
过了许久,昭王方才开口,“文德,我求你一件事。”
“王上的旨意,臣必定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昭王少有的犹豫,“记得当初……我曾与你说过,除了你,我无法与旁人同榻而眠。可这江山需要有太子来继承……”
裴文德明了他的意思,震惊不已,“王上,这万万不可!”
昭王二话不说起身跪在他面前,裴文德忙去扶,“王上,此等大礼臣受不起!”
“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这是唯一的出路!”
章三十六.虚名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实在是闻所未闻。
裴文德原本内心无比挣扎,茫然进退维谷中不知该如何选择。
直到他听见昭王那句“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他顿时仿佛被温水当头浇得清醒过来似的。
他既不愿让昭王受困于王嗣之事,更不想让他去承受这一切。
裴文德终是下定决心,沉声回道,“臣遵旨。”
……
姬瑶正拿着把银剪子仔细修理殿中盆栽的花枝,萱兰进了门在她耳边低声禀告朝议时的情形,“公主,穆英穆大人遣人来报……”
燕王自己便是王室中人,生怕爱女嫁到秦国后于前朝无所依凭,因昭王控得极严,半年中只陆续往秦国朝廷培植了数位大臣,穆英便是其中一人。
听至中途,姬瑶不小心剪落了朵开得正盛的花,她嗤笑一声,“那些人哪只眼睛看出我与王上伉俪情深?我这个王后,只不过是担个虚名罢了。”
在这半年,王上只偶尔来芷阳宫中略坐一坐说些寒暄的话,即使留宿亦是分榻而眠,从不曾碰她一下。
最初她还心存期冀,直到那日她无意中发觉章台宫服侍的人没有宫女都是内侍,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
姬瑶花重金收买了一个内侍,方才知晓昭王与裴文德向来是同寝共食的,霎时间心灰意冷下来。
她不敢跟任何人言明,也无法恼谁,怪只能怪天意无常,自己偏偏嫁到了秦国来。
由此她每天只待在芷阳宫中,名义上是为打理后宫事务——实则宫中只有一个王后,事情多半由永巷令管着,她只负责过目一遍送来的折子,必要时候再盖上凤印即可。
而昭王也渐渐地少去芷阳宫走动,姬瑶如今早已记不清楚他上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萱兰轻声安抚,“公主别这样想……王上说了,三个月内您会有喜的。”
话音刚落,便听昭王身边的张内侍前来传旨:“娘娘,今夜王上摆驾芷阳宫。”
章三十七.寄望
姬瑶对张内侍的话置若罔闻,面上不见些许欣喜,萱兰只好代为应答。
待张内侍走了,萱兰不免疑窦丛生,“公主,王上来了您不是该高兴么?需要什么奴婢给您备去。”
这半年,她亲眼看着公主与王上之间越来越疏远,这回好歹王上愿意主动前来,公主为何还……?
姬瑶神情漠然,“姑姑别问了,你也不需准备什么。”
萱兰担忧地叹气,不知该如何劝才好。
……
待到戊时,昭王才踏进芷阳宫中,姬瑶默默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妾拜见王上。”
昭王十分客气地虚扶她一把,“免礼。本王也许久未来这里了……”
他正想再多说几句客套话,姬瑶突然出声打断道,“所以王上今日来又是为了何事?”
“朝议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也清楚本王无法与旁人同榻,本王想让彻侯……”
姬瑶不可置信地失声质问,“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自小她便是燕王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是燕国最尊贵的公主,如今竟会落到这等田地……
真是一步错,步步皆错。
她从未怨怪过谁,即使昭王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处处让着她的稷哥哥。
她舍不得恨他。
一阵气忿过后,姬瑶反倒冷静下来。
“我答应你。”
昭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既身为王后,便该做到应尽的本分。”姬瑶垂睫,眉间几分落寞,“再者,有了孩子也算是个寄望。”
……
昭王着手让御医算了日子,裴文德按着他的吩咐去芷阳宫中,每回一完成便离开,绝不多作停留。
章三十八.梦魇
昭王刚步入芷阳宫,入目便觉云遮雾罩的一片朦胧,许久之后等云雾散尽,见眼前文德与姬瑶正专心致志读着同一本书,他喊了多次文德的名字,他竟是充耳不闻。
急切之下昭王依稀听有人在唤他,猛然惊醒过来循声侧首看到文德,这才发觉刚才只不过是一场梦。
裴文德握住他左掌关心问道,“刚刚你叫了好几遍我的名字,又梦魇了?”
昭王右手一抹额上全是冷汗,整个人不仅惊惧未定且仍心有余悸,他兀自强撑着答道,“无碍,你先睡吧,不必担心我。”
“我明日去让御医调几剂安神香,以后夜晚放到殿里的炉中燃着,如此你就可得安眠了。”
昭王轻应了一声,同时暗怪自己整日里胡思乱想。
文德一心为了自己,自己又怎能无端疑他?
……
翌日午后昭王忙着埋首批阅奏折,裴文德在殿外找到张内侍,张内侍笑着向他行礼,“裴大人有事?”
“内侍不必客气,”裴文德微微点头,“张内侍服侍王上起居多年,可知王上的梦魇因何而来,我也好让御医对症下药以根治其本。”
“裴大人真是费心了,只不过王上的梦魇之症由来已久,无非是心事太重,并非一时半会能治好的。”
“无妨,你且说着。”
“那老奴便说了,”内侍终于放下顾虑,“当今王上与二公子同为先王后所生,原本先王极为爱重先王后,可惜有个郑美人进了宫里,先王便什么也不顾了,一味宠着那郑妃。连郑妃想抚养王上与二公子先王竟也毫无拒绝之意。王上不依,二公子却被那郑妃蒙骗,十分听她的话。”
章三十九.往事
“当年先王后生下双胞胎后便血崩不止,一众御医手脚忙乱,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先王后临终之际嘱托长子由先王取名,二公子单名一个穆字,取温和恭敬之意。”
裴文德入建龙卫仅仅四年,在此之前他也未曾听闻过有关于这位嬴穆公子的事,不免有些疑惑,“如今穆公子又在何处?”
内侍对此问三缄其口,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数年后有个郑美人进了宫,相貌举止都与故去的先王后极其相似,朝中上下都认为是先王后舍不下先王,重又附在郑美人身上以回宫陪伴。”
裴文德轻描淡写道,“鬼神之说乃无稽之谈,某向来不信。相貌或许为巧合,并且只要肯下功夫,言谈举止模仿个八九分也并不算难事。”
内侍惊讶得连连点头,“指挥使这话与当年王上所言可谓是如出一辙啊!郑妃一直拉拢王上与穆公子,王上不为所动,然而穆公子却对她信赖得很。之后郑妃便将穆公子过继为自己的子嗣,对王上怀恨在心,于是时常在先王面前诋毁于他。”
裴文德喃喃道,“他那时……定是每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罢……”
他从前虽不是王室中人,但也明白历朝历代宫闱政局是何等的波谲云诡。
“郑妃毒杀了先王,企图矫诏立穆公子为新王。幸亏王上英明神武,许多大臣都支持他,王上亲手执剑杀了郑妃为先王报仇……”张内侍骤然看见昭王从殿里出来,再不敢接着说下去,仓皇失措地跪下请罪,“拜见王上,老奴多嘴了。”
裴文德连忙解释道,“是臣自己要问的,与内侍无关。”
昭王面有愠色,但也并未过多责问,只拉着裴文德回了殿里。
……
为白天的缘故,点的烛火并不多,殿内颇为昏暗。
裴文德拿起火折子去将一盏盏灯点起来,昭王看着他背影突然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裴文德的手微微一滞,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点灯,“我信你。”
“你想问我为何不让嬴穆……当初……除了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外,我也有一点私心。”昭王眉目间是少有的柔和,“我希望我的孩子以后……能长得像你。”
裴文德闻言浑身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明明可以有更名正言顺的路可走,只是为了这点私心,不惜……
正在此时,张内侍兴冲冲地小跑进殿内禀告,“王上,裴大人,芷阳宫那边来人传话说王后有喜了!”
章四十.失落
裴文德听闻此事倒是心如止水的平静,仿佛自己置身事外一般,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为了他,这个孩子说到底除了血缘外与自己并无太大的关联。
王后有喜,昭王心中的大石自然是终于顺当落地——然则没一刻的功夫,他又提起气来不敢有丝毫放松。
谁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万一是女孩,一切又得从头来过。
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他此时也暗暗祈祷,这胎必得是个男孩。
张内侍觑着昭王的脸色试探着问,“王上,是否去看看王后娘娘?”
昭王吩咐道,“不必了,你着人送些补品给王后,嘱咐她好好养身子,本王……改日有空再去看她。”
“是。”张内侍一边回着一边心里着实纳闷,这王后有孕怎么样也是件大喜事,王上却连看望一回都推托。
直到张内侍关门时看见昭王默默走去裴文德身旁帮他点灯,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原来王上是顾着裴指挥使呢。
……
御医请平安脉诊出姬瑶已怀有两个月左右的身孕,此时还没显怀,故而她一时忘了自己肚里还有着孩子,一如往常找到把剪子便要来修理盆栽,萱兰发觉了立马小心翼翼地从姬瑶手中把剪子拿走,“公主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了,刀剪针线这些物件可不兴轻易乱动,会伤了孩子的。”
姬瑶似是赌气地往席上一坐,“我一人待在宫中无事可做,看书你说会伤了眼睛,在御花园里走走你说会吹到风,如今连修剪盆栽都不许,你说我在这芷阳宫跟金丝笼里的雀儿有何分别?”
萱兰无奈地笑笑,“公主怎能这么说呢,奴婢也是为了您好啊。”
主仆二人正说着,张内侍领着后面的人每个手上一水的托盘,名贵补品罗列其中数不胜数。
张内侍笑呵呵道,“娘娘,这些东西都是王上的一番心意,还嘱咐您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
萱兰行礼,“劳内侍向王上回话,娘娘一切安好。”
“好,那老奴先回禀去了,老奴告退。”内侍挥手示意跟着的人离开,一大群人鱼贯而出。
姬瑶望着门外神思不属,痴痴低声念着,“文德……”
萱兰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公主叫谁?”
姬瑶回过神来,慌忙掩饰道,“没有,你听错了。我想去看看那些补品,你帮我挑着。”
章四十一.不解
御医医奉了王上的令旨,每十日为王后请一回平安脉。近来姬瑶愈发贪睡,往往一醒来便是日上三竿,御医今日把过脉后眉间紧锁,撤了锦帕将它细心收好放进医箱中。
姬瑶在诊脉时候又眯着眼睛睡到了梦乡去,萱兰注意到御医神色不对,忙请御医留步轻声问询,“御医,诊得如何?”
御医把医箱背在肩上,捻着半长花白胡须慢悠悠道,“王后娘娘脉象平稳,只是娘娘因孕嗜睡长久未出门走动,如此实不利于生产呐!”
萱兰回头看姬瑶睡得正沉,“御医放心,我会劝娘娘多出去走走的。”
……
恍惚中姬瑶梦见自己十月辛苦怀胎生下了一个男孩,产婆抱着孩子报喜,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孩儿眉眼与文德极为相像,
她欣喜地摸摸他的小脸。
姬瑶吩咐了赏赐且让产婆先退下,轻轻逗弄着身边的婴孩,裴文德走进来静静望着那孩子,嘴角少见的一抹温柔笑意浮现。
姬瑶惊讶问他,“文德,产房不吉利,你怎么来了?”
“听产婆说是个男孩,我来看看他。”他看着那孩子问道,“想好取何名了吗?”
姬瑶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却倏地惊醒过来,萱兰正替她盖好锦被,见她醒了放低了语气责怪道,“公主这三四个月都没怎么踏出宫门,御医说了,这般可对孩子不好。不若今日我们去花园里走走?”
姬瑶怅然若失之余却不由自主想起梦中裴文德看向孩子的和煦神情,便点头答应。
……
萱兰拿狐皮大氅将姬瑶裹了个严实才放心陪着她出门。
秦国处于北地,此时既为寒冬腊月,树叶花朵早已落尽,只余一片光秃枝条。
周遭景物荒凉冷寂,姬瑶在园中慢慢走着,渐觉无趣昏昏欲睡,萱兰也知她精力不济,遂扶着她到亭子里暂且休息半刻。
萱兰周到地于凳上铺了块软垫子,姬瑶刚一坐下便眼睁睁见昭王与文德结伴缓步行过前头小路而去,相互交谈着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自己,一眼也不曾留意到她原本也在这里。
姬瑶盯着二人越走越远的身影,手里绞着帕子许久未吭声。萱兰循着她视线望过去,以为她在吃醋心绪不宁,“公主,裴指挥使为王上的近身侍卫,平日里不免走得近些,您别多想,王上应当只是恰巧没看到您罢了。”
姬瑶心知肚明,忆起往昔种种百感交集,“萱兰,你不明白!”
章四十二.噩耗
时光荏苒,已是四五个月后。
姬瑶产期一日日临近,昭王令有司安排妥当生产事宜,产婆乳娘皆由民间层层挑选而来,又经他本人过眼,力求人品可靠经验纯熟。
朝议前昭王正换上冕服,内侍在门外向昭王禀告了燕王薨的噩耗。
昭王神色一变,在文德耳边嘱咐道,“燕王薨逝,王后平日常有与燕国互通消息,她如今有着身孕,你先去拦着,千万不能让她知晓。”
裴文德明了事关重大,应声转身出门往芷阳宫去。
……
姬瑶腹中孩子向来是本分得很,昨夜里却踢腾了整宿,搅扰得她不得安生。
翌日她迫不得已破天荒卯时便起身,往外间唤了好几遍萱兰才进屋里伺候,姬瑶留意到她双眼红肿似刚哭过甚为不解,“萱兰,你为何哭?”
萱兰半刻前得知燕王离去的讯息,虽痛彻心扉但在姬瑶面前却还是得假装无事。
公主与她父王感情深厚,怎能受得起如此刺激?
“适才奴婢眼睛里进了些沙子,揉一揉便没事了。”萱兰手里拿着梳子走到姬瑶身后,“奴婢帮公主梳发。”
姬瑶勉力坐得端正,“那就好。萱兰,跟我说说燕国今日有何消息吧。”
萱兰支吾半天,“嗯……今日那边……并无消息。”
姬瑶从镜中看她眼神里满怀悲伤,语气头一遭严厉起来,“萱兰,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萱兰连忙跪地否认,“公主,奴婢万万不敢欺瞒您啊!”
姬瑶显然不信,“你伺候我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你心里有事我能看不出吗?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燕国出了什么事?!”
萱兰不住磕头,“公主,奴婢所言都是千真万确的……”
外间侍女打断道,“娘娘,早膳已备好了。”
姬瑶看着沉默不语的萱兰,“你若执意不说,我便绝食,直到你肯说为止。”
萱兰震惊,“公主,身子要紧啊!您还怀着孩子,这是何苦来哉?”
姬瑶充耳不闻她的劝告,“若我连母国都不顾了,我还配作孩子的娘亲吗?”
萱兰百般纠结左右为难。
思虑良久之下她终是无可奈何说出口,“公主,王上薨逝了……”
姬瑶心如刀割,犹自存着一丝希冀,“你说的……是何人?”
萱兰郑重叩首,“是您的父王啊公主!”
父王……父王……
她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父王教自己读书写字、背她摘树上花朵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父王还曾跟她说,她喜欢栀子花,每年夏天他都会让整个御花园盈满栀子花的香气。
如今父王走了,她竟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
姬瑶踉踉跄跄站起,向门外一步步艰难走去,“我要回燕国,我要去看父王……”
“公主三思啊!”萱兰手足无措间转眼看见裴文德往这边来急得大喊,“裴指挥使,快来帮个忙!”
他见情势不对,也顾不得那许多,忙过去扶着她。
姬瑶盯着他许久仿佛才认出是谁,眼神中寻回了一丝清明,“文德,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回去看我父王……”
裴文德试图稳住她,“王后,你冷静一些,节哀顺变!如今你有孕行动不便,不宜长途跋涉!”
“你叫我如何冷静?!让我回去!让我……”姬瑶挣扎得厉害,下意识护住摇摇欲坠的肚子,脸色发白地晕厥过去。
她的浅色裙裾下摆有血红渐渐蔓延开来,萱兰眼尖看到惊呼,“血!娘娘快生了!指挥使大人,能否麻烦你将王后送入房里?”
裴文德犹豫了一瞬,终是拦腰将她横抱在怀中。
昭王匆忙赶至院子内,只来得及看见他着急地抱起姬瑶进了内间里不见踪影。
章四十三,生产(一)
幸得产婆一直在偏殿里候着王后的产期,此刻赶到房里见姬瑶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熟稔地看了下情形,“娘娘是受了刺激动了胎气,须得立即催产。只是王后娘娘人事不知,怕是使不上力气。”
裴文德少时曾随父亲在边疆军中待过数年,这种状况并不罕见,他言简意赅道,“掐人中穴。”
产婆一拍头赞同道,“对,老身怎么没想到呢?”
她按了许久,姬瑶才醒转过来。看见于榻边负手而立的裴文德,她眼里弥漫起一层水雾,“文德,我想回去……”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阵钻心蚀骨的阵痛霎时间如沸水般翻涌起来,疼得她冷汗直冒神志不清。
昭王严厉的斥责声从外间传来,“产期未至,为何王后突然生产?!伺候不周,芷阳宫里侍奉的人全都给本王罚入永巷行苦役!”
接着便听见萱兰认错,“王上明鉴,是奴婢一时嘴快,与旁人并无干系。”
她似是想起什么,诚恳哀求道,“文德,王上一向听你的,你帮帮我为萱兰求个情……不必顾着我这里,为了你,我拼了命也会生下他,快去……”
产婆听得一头雾水,直觉告诉她这是宫廷秘辛,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听见。
裴文德考虑到萱兰是王后的陪嫁侍女,若被罚只会对她生产有百害而无一利,遂点头答应。
……
侍女们端着盛水铜盆与白布剪子进了内间,裴文德出来后对上昭王的眼神,平静中竟蕴着几分怒意。
想来应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狠了。
他拱手道,“王上,王后正在生产,若在此刻处罚恐会令她心绪不宁。”
昭王听着觉得有些道理,决意小惩大诫一番,“萱兰,你去院子外跪着,直到王后顺利生产为止。”
萱兰磕头谢恩,去了院子里顶着烈日脊背挺直地跪下。
章四十二.噩耗
时光荏苒,已是四五个月后。
姬瑶产期一日日临近,昭王令有司安排妥当生产事宜,产婆乳娘皆由民间层层挑选而来,又经他本人过眼,力求人品可靠经验纯熟。
朝议前昭王正换上冕服,内侍在门外向昭王禀告了燕王薨的噩耗。
昭王神色一变,在文德耳边嘱咐道,“燕王薨逝,王后平日常有与燕国互通消息,她如今有着身孕,你先去拦着,千万不能让她知晓。”
裴文德明了事关重大,应声转身出门往芷阳宫去。
……
姬瑶腹中孩子向来是本分得很,昨夜里却踢腾了整宿,搅扰得她不得安生。
翌日她迫不得已破天荒卯时便起身,往外间唤了好几遍萱兰才进屋里伺候,姬瑶留意到她双眼红肿似刚哭过甚为不解,“萱兰,你为何哭?”
萱兰半刻前得知燕王离去的讯息,虽痛彻心扉但在姬瑶面前却还是得假装无事。
公主与她父王感情深厚,怎能受得起如此刺激?
“适才奴婢眼睛里进了些沙子,揉一揉便没事了。”萱兰手里拿着梳子走到姬瑶身后,“奴婢帮公主梳发。”
姬瑶勉力坐得端正,“那就好。萱兰,跟我说说燕国今日有何消息吧。”
萱兰支吾半天,“嗯……今日那边……并无消息。”
姬瑶从镜中看她眼神里满怀悲伤,语气头一遭严厉起来,“萱兰,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萱兰连忙跪地否认,“公主,奴婢万万不敢欺瞒您啊!”
姬瑶显然不信,“你伺候我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你心里有事我能看不出吗?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燕国出了什么事?!”
萱兰不住磕头,“公主,奴婢所言都是千真万确的……”
外间侍女打断道,“娘娘,早膳已备好了。”
姬瑶看着沉默不语的萱兰,“你若执意不说,我便绝食,直到你肯说为止。”
萱兰震惊,“公主,身子要紧啊!您还怀着孩子,这是何苦来哉?”
姬瑶充耳不闻她的劝告,“若我连母国都不顾了,我还配作孩子的娘亲吗?”
萱兰百般纠结左右为难。
思虑良久之下她终是无可奈何说出口,“公主,王上薨逝了……”
姬瑶心如刀割,犹自存着一丝希冀,“你说的……是何人?”
萱兰郑重叩首,“是您的父王啊公主!”
父王……父王……
她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父王教自己读书写字、背她摘树上花朵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父王还曾跟她说,她喜欢栀子花,每年夏天他都会让整个御花园盈满栀子花的香气。
如今父王走了,她竟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
姬瑶踉踉跄跄站起,向门外一步步艰难走去,“我要回燕国,我要去看父王……”
“公主三思啊!”萱兰手足无措间转眼看见裴文德往这边来急得大喊,“裴指挥使,快来帮个忙!”
他见情势不对,也顾不得那许多,忙过去扶着她。
姬瑶盯着他许久仿佛才认出是谁,眼神中寻回了一丝清明,“文德,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回去看我父王……”
裴文德试图稳住她,“王后,你冷静一些,节哀顺变!如今你有孕行动不便,不宜长途跋涉!”
“你叫我如何冷静?!让我回去!让我……”姬瑶挣扎得厉害,下意识护住摇摇欲坠的肚子,脸色发白地晕厥过去。
她的浅色裙裾下摆有血红渐渐蔓延开来,萱兰眼尖看到惊呼,“血!娘娘快生了!指挥使大人,能否麻烦你将王后送入房里?”
裴文德犹豫了一瞬,终是拦腰将她横抱在怀中。
昭王匆忙赶至院子内,只来得及看见他着急地抱起姬瑶进了内间里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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