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某一天,我从挪威首都奥斯陆飞往北极圈,那个城市叫做特罗姆瑟。那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很可能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拥有仪式感的生日。
在此之前,我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日,没有许过愿,也没有吹过那些插在精美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更没有听过谁为我唱起生日快乐歌。
我讲这话,毫无情绪。我对人为设定成纪念日的某一天没有特殊感情。我是可以放弃所有节日的人,也是可以将每一天过成节日的人。
特罗姆瑟,位于欧洲大陆的最北端。尽管在北极圈内,但因为北大西洋暖流的经过,这里的海水终年不冻。
三月末,雪依然下得很大,路面的结冰被行人的脚步踩得越发紧实,道路湿滑,每一脚都吱吱作响。下公车到酒店只需步行几分钟,但拖着行李箱的我们走得十分吃力。这种吃力让我感到异常兴奋,我试图拖着行李箱在人行道上奔跑,差点跌倒,站稳后俯身抱住箱子在街上放声大笑。
这是2019年唯一一次属于自己的旅行。它太美好了,美好到一度让我怀疑自己依然热爱旅行。
北方室内的温度在纷飞大雪中为异乡旅人带来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我打开电脑播放起老爷子的歌。温暖松软的大床、Leonard Cohen声带的振动、冒着氤氲热气的红茶、因为时差暂时失去联系的工作,以及窗外密集的大雪……我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笑出了声。
通过我房间的窗能够看到一小块海景,不远处的海面上停靠了一艘游轮,它几乎与我同时达到特罗姆瑟,因为狂风停靠了整整三天未能航行。夜晚,这艘巨大的游轮像一栋屹立在海边的建筑物,于色温6000依然幽蓝的暮色中熠熠生辉。
邮轮的停靠,使这个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突然热闹起来,街上的咖啡馆和酒吧坐满了从邮轮上下来的旅人。带着满身风雪推门进入咖啡馆的那一刻最为满足,空气中混合着咖啡和肉桂的香味,温暖扑面而来。窗外的大雪几乎模糊了视线,手中的咖啡杯滚烫且带着芬芳。若非价格过于昂贵,我真愿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昏暗世界住上好一阵子。
主街的冰雪被清理得很干净
没被清理的街道是这样的
海边的餐厅
下雪时视线是这样的
大雪纷飞的下午
咖啡馆外孤零零的婴儿车里
竟然真的有个baby
他的妈妈在里面喝咖啡聊天
风雪到底又多大呢?我在路上看见一只狗被吹飞起来,它的主人抓紧牵引绳哈哈大笑。这狂风导致我在特罗姆瑟为数不多的行程之一受阻,原本我计划去河对面坐缆车上山俯看全景。一定得是傍晚天色将暗时,那时的特罗姆瑟城在冰雪覆盖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而天空、大海与荒无人烟处却是一片暗沉的灰蓝。
傍晚前我搭乘公车来到山脚下,准备去搭乘缆车。这个地方一片冷寂,偶尔经过的汽车才能证明这里是有生命存在的。正在冰天雪地中走着,被身后的人唤住,是一位拎着蔬果的中年妇女,大概是与我一同下车的乘客。她问,“你是要去坐缆车的吧?”我点头。她往反方向指去,“那你走错啦,缆车在那边呢。”都说北欧人高冷,但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接受北欧人的主动帮助了。
来到缆车售票处,发现紧闭的大门前立着告示牌,上面告知因为狂风缆车无法运营。我有些失望,心有不甘地在大雪覆盖的山坡上逗留了许久。山坡附近零星散落着一些人家户,在寒冷的地球北端,住在远离城市的山脚下,这得是些多么耐得住寂寞的人啊。
第二天我才聪明了一些,找到缆车售票处的电话打了过去,对方告诉我他们也不知道狂风何时会停,旅客只能随时留意官网上的告示。没想到,整整三天,狂风未止,缆车也未开放。我错过了特罗姆瑟的全景。
兴致勃勃地去坐缆车
通往缆车的道路
发现缆车停运,噘着嘴留影
不甘心地在山坡上逗留
这倒也无妨,我还有别的行程,视之极为重要:我想在生日那天夜里看到极光。特罗姆瑟位于极光椭圆区的中央,是地球上最容易看到极光的城市之一,我抱着这个愿望而来。
其实我原本还计划去往朗伊尔城,它就在特罗姆瑟的海对面,与我咫尺之遥。
你们一定都听说过朗伊尔城,它是地球北方尽头一座岛屿上的城市。这里的酒店是地球最北的酒店,咖啡馆是地球最北的咖啡馆,邮局是地球最北的邮局。去往北极点的人,几乎都会去往朗伊尔城作为中转。我期待生日在地球最北的城市度过。
据说朗伊尔城常住人口2000多,北极熊就有5000多,数据我不能肯定,但岛上熊比人多好像是真的。有个比较离谱的传闻,传说这里的居民出门得带枪,游客上岛第一件事是学习如何使用枪支。枪里只有三颗子弹,看到北极熊时第一枪打它腿,第二枪打它头,如果两颗子弹都没有化解危险,那最后一颗子弹是留给你自己的。
我当时听到这个传闻第一反应是,我可以用猎枪?天哪,这太酷了,我一定要去朗伊尔城!但又立刻想了想,不对吧?让游客用枪,这难道不比北极熊更危险吗?
以上还不是最离奇的,朗伊尔城还有一个更匪夷所思的噱头,如果你上网搜索朗伊尔城,大部分信息都是关于朗伊尔城这个传说:它是世界上唯一不允许死亡的城市。
传说朗伊尔城的居民临死前必须搬到挪威本土居住,突然死亡的人会被立刻运往本土。原因我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冻土和病菌的关系,这里不允许土葬。其实这个信息漏洞很大,但由于各大正经旅行网站官方都有报道,甚至包括国外电视台的新闻媒体,我就半信半疑了。
带我去看极光的小哥,他的祖父就生活在朗伊尔城。听完我的疑问后哈哈大笑着说,“这最早是西班牙电视台胡说的,根本没有不允许死亡这件事。至于配枪,不会给你用枪的,你要出城才能看到北极熊,确实有一定危险,所以最好找个配枪的导游,但配枪导游很贵哦。”
就是这样,关于朗伊尔城,只剩下最北这一个噱头了。不让我像个猎人一样背着猎枪去寻找北极熊,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立刻放弃了。
至于极光。我研究了各种软件。我在的那几天KP值倒是不低,但整个特罗姆瑟直至芬兰边境都被浓厚乌云覆盖的严严实实,我实时监控着云量,几乎都高达95%—99%。极光一直存在,但却躲在云层之后,想要见它一眼,几乎没有可能。
黑夜中,我们在暴风雪中行驶,大雪疯狂地扑向挡风玻璃,能见度不足五米。带我看极光的小哥背离所有逐光人的方向,信誓旦旦地说,“以往那个地方绝对看不了极光,我带你们去别处。”车在暴雪中行驶至夜里近十一点,在我们头顶,云层密布的天空突然破开一条狭窄的口,淡绿色的欧若拉露出脸来。其实肉眼几乎看不清,但经验丰富的小哥极其敏锐,立刻将车停靠在路边唤我们下车。
她太害羞了,我们的眼睛在狂风凛冽的黑暗中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她的身影。但很快乌云又闭合了起来,仿佛这位女神在说,“好了,已经给你看过了,回去睡吧。”我很淡定,对我来说这种程度根本不算看到了极光,但小哥异常兴奋,他知道是我的生日,开心地对我说,“我能保证,今晚只有我们看到了极光!”
追逐极光的路上
暴风雪时窗外的视线
我想象中的极光不是这样的
其实那晚出发追逐极光之前,我在酒店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块cupcake和蜡烛。想得很美,准备在漫天飞舞变幻的极光之下许愿吹蜡烛,但最后变成了酒店床边就着一碗方便面完成了这个一生从未尝试过的仪式。挺好,我猜这应该是我人生唯一一次许愿吹蜡烛,这一天永远不会被淹没。
关于这座城市还有许多,我不想写了,这真叫人开心啊。想去哪就去哪,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何时停止就何时停止。但愿人生多一些如愿以偿。我又不要最好的,也不要众人都爱的。我只要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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